挑青子汉

民国八年,烟台城西莱山集市,在北头戏台旁边有一群人乱挤乱蹭,叫喊之声十分热闹,围了个风雨不透,原来里面有一档子生意,地上铺块毯子,有个小皮匣,一把破扇子,一把小刀。有个人长得凶眉恶眼的,向大众指指画画地说:

“我不是此地人,我是济南府历城县的人。我们是亲哥两个。我有个兄弟在龙口学买卖,不料他没出息,把柜上的钱拐跑。我出来找他,手足之情,他虽不务正,我得把他找回家去,不能叫他漂流外方。我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找着,我的路费花缺了,走在贵宝地,举目无亲,住店要店钱,吃饭要饭钱,我得求求众位,我可不是要饭,也不白求众位。

我家是打铁为生,有个祖传秘方神效无比的刀伤药。当初我家可不卖这药,配得了只为行好积德,不论是街坊邻居,认识不认识,谁要做活不留神把手割破了,或是和人斗殴,刀砍斧划,到我家一说,白给一包刀伤药,抹在伤处,当时就止住了不能流血,消肿止痛,长得还快,伤不重当时封口,伤重了三两天封口。到了济南府向人打听吧,西关铁铺王家舍刀伤药,无人不知。

我们这药原是不卖,如今我困在这里没办法啦,配了这药卖给众位。那位说了,赶集赶庙,有那传真方卖假药的,说得挺好,到了用时不见效力,叫他们蒙怕了,你的药我们也不敢买。倒是这样,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眼。眼是观宝珠,嘴是试金石,真金不怕火炼,好货不怕试验!我把这药当面试验一回。叫众位看看,如若众位看着有效力再买,倘若看着没有效力,算我蒙人,谁也别买了。”

他说到这里,伸手把刀子拿起来,他这刀子约有一尺长,看着就很快。他又说:“怎么试验呢?我把大腿上割个口儿,往上抹刀伤药,抹上就能止疼止血。”

他又把刀子放下,一掀小布匣,从里边取出好多包药来,说:“众位!我要自己由这堆药里取出一包来,众位也许说我这药有真有假,真的三成,假的七成,三七搅着,二八对着。我别自己拿,叫哪位替我由里边拿出一包来。哪位受累替我取一包?”

他这样说,就有那好事的人走进去,伸手给挑出一包来。他把那药包接过去,当众打开。那药是末儿,红中发白的颜色,他用手把左腿的带儿解开,把裤子往上一捋,露出半截腿来,他右手拿着刀子,大声喊嚷:

“我要割了!这也不怪众位不真信,是那些个表子养的把人冤怕了,我割回试试。众位看我割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,止住了血也不流了。果然是这样,大家都买我一包,行个方便,结个人缘。卖多少钱一包哪?卖一毛钱一包。那位说我要买,你先别忙,这时买我也不卖,等我试验好了再买。今天我是先卖五十包,可是买一包,还格外地送一包。过了五十包之外,是一毛钱一包不多送了。”

他说到这里,用刀子往大腿肚子猛然去割,看的人们,胆小的闭上眼,不敢睁开瞧。他刀子一割,顺着大腿往外流血,直疼得他龇牙咧嘴。他直嚷:“好疼啊!”

他围着场转了一遭,流了不少血,然后往场地当中一坐,他把药在伤口上一洒,伸手拿起破扇子就说:“有人说受了伤用布蒙上,留神受风,受了破伤风可活不了。今天我叫众位看看咱的药有多大的力量。”

说完用扇子往伤处呼呼地扇起活儿来,足扇了二三十下,他才把扇子放下,向四外人说:“众位看我的药怎样,止疼消肿不流血吧?”

大众往他腿上一看,果然不流血啦。那血凝在伤口上,好像要封口一样。于是他就说:“哪位买,一毛钱两包。买一包送一包,五十包为止,多了不卖,买着也别欢喜,买不着也别恼。哪位要哪位伸手!”

他这一说,围着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买。

你要是买了,想遇事行个方便,结个人缘。向人家夸海口,说了朗言大语,我这药神效无比。及至把药上好了,血还是流得不止。没露成脸,啪啪打脸!那卖刀伤药的其实就是个走闯江湖卖假药的。

卖刀伤药的江湖内幕:

卖刀伤药的这行叫‘挑青子汉’(江湖人管刀子叫青子,管药叫汉子,青子汉即刀伤药也)的。干这行的生意也大有研究。按他们的行规是‘打马走穴’(江湖人管今天在东,明天在西,不靠长地方,满处乱跑的流动性质的生意叫走马穴)的买卖,其骗人之法也分前后棚。

前棚的生意,第一是‘圆粘子’招引观众,越人多越好,及至人多了,叫‘粘子火炽’,围多了人时,嘴里所说的话,一件件,一桩桩,按行话叫‘卖弄钢口’(卖弄说话的技巧)。他们用刀往大腿上真割,叫人看他那药有效力没有,行话叫‘抖搂样色(shǎi)’。(凡是以假事叫人看着像真的,那种方法就叫样色。)

那药原就是假的,在谁手内也不能止疼止血。卖刀伤药的往伤口上药能够止血,那是障眼法,全凭扇子之力。

他们卖刀伤药的人,使那样色也有研究,如若将用刀子把皮割破,那血正流得旺哪,多好的药,也不能在那血流正涌的时候把血止住,他们割破了肉,光围着场子乱转,等着把那血流的涌劲过去,然后往场内坐下把药上上,连药带血用扇子一路乱扇,那寒风把血吹得凝住了,自然不流了,可是别动弹,如若站起来走动还是流血。他们那行人在那血止住的时候,都是坐在地上不动,坐着卖药,以免再往外流血,失去信仰之力。

他那药还不能止疼,割谁的肉不疼?疼是真疼,他是强挣扎假装不疼。麻药虽好,那药价值很贵,他们江湖中的人做一次生意,能挣多少钱?他们也用不起。

挑青子汉的本领也有高低,那本领高的能多挣钱,得着挣钱的好诀窍,行话叫杵门子硬;那挣钱少的是没有得着挣钱的诀窍,行话叫杵门子软。他们的本领高低全由杵门子软硬而定。

他们卖药的时候为什么都使用限制的办法,那种方法是海开减买(开价高,低价卖),最容易引人上当。有一种布摊,伙计们卖布带吆喝,一丈多布,先吆喝两元多,渐渐地往下落价,落来落去,能落到一元零五,世上的人都有贪便宜的通病,瞧着便宜就买。江湖人也用此法,行话叫做催啃。他们先说出,就卖五十份,有了限制,人们才争先恐后地买,透着火炽,挣钱多寡,在他们催啃的能力而定。

现在行医售药就有卫生机关主管,考取证书。卖刀伤药的没有售药执照,以前到乡间还能售药骗财,现在也不能做了,慢慢就见不着这个行当了。况且,江湖人做生意都以容易挣钱为妙,谁也不愿受疼流血,干那行的人也日见稀少,挑青子汉的受了淘汰,无形中消灭尽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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