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街荣十三
民国年间,上栗的水陆商品贸易基本上都集中在北街转运,这里酒楼商铺林立,商贾名流、脚夫小贩、三教九流,都在此流连忘返。北街是上栗经济最发达的地方,能在北街混碗饭吃,那就有了人前炫耀的资本,要能在北街混得像模像样,那都是能人。这是题外话。 却说北街住着一家姓谭的,早年做鞭炮生意赚了不少钱,于是在北街买了一栋上下两层的房子。房子前头临北街,后头临栗水,谭家人住在二楼,将一楼做门店出租。按理说,这样的好地段那是有人抢着来租,但谭家却是有一个奇怪的规矩:门店只租给行医的,做其他生意不论出多少租金,一概不租。 这规矩着实奇怪,北街人私下猜测:或许是啥时候有行医的救过谭家人的性命,谭家人对行医的有特殊感情?!也有人说,谭家人在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,曾请来风水先生看过地方,风水先生嘱咐谭家人,门店只有租给行医的,此处才能庇佑谭家后人。这事儿谭家人自己不说,旁人的说法就永远只是猜测。 在上栗行医,要说只是混口饭吃,那要比其他地方容易,但要想混出点好名声,却又比其他地方难得多,为啥?上栗自古武风重,操练拳脚,玩套路,人人都有那么几手绝活。俗话说:一个打师,半个药师。啥意思?说的就是会功夫的人,多半也懂用药。旧时街头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,总是先来一番杂耍,然后再向围观的老百姓推销伤药;狠人甚至先自残,然后再用自己的膏药医治,现身说法,不由得你不信。膏药说不上真有啥立竿见影的作用,无非是江湖人迫不得已的谋生手段而已。但会功夫的人必定会用伤药,这是一定的。道理很简单,打师的基本功就是击打力量和抗击打力量,然后才是技巧,无论是练击打力量和抗击打力量,如果不懂药功,落在身上的明伤暗伤不及时处理,最终可能功夫还没练成,人就已经残废了。上栗人本就好勇斗狠,北街更是帮会混地盘的必争之地,几乎天天有人打打杀杀,你要说在北街看点跌打损伤,卖点狗皮膏药,自然能吃口饭,但要让真正懂伤药的打师真正信服,没几把刷子可不行。 谭家门店只租给郎中,这事在北街混的大小帮会都知道,所以一旦北街出现斗殴,闹出点血腥味,受伤的一方都是往谭家药铺送。帮会的混子横,治也得治,不治也得治。遇着送来的是小混混还好应付,要是遇上送来的帮会大佬,那可就要悠着点了,稍有差池,轻则骂娘,往重点整,连店都要给砸了。谭家那铺子,先后来过十二个行医的,大多干不了多长时间,不是被吓跑了,就是被受伤的混子赶走了,楞是没人坚持得下来。 北街人嘴毒,来租谭家铺子的,都只问姓不管名,硬生生地给他们排了个次序。你姓胡,是第五个来租铺子的,得,就叫胡五了,一直排到第十二个姓廖的,人前称“廖十二”,你说北街人嘴损不损。廖十二前段日子让北街的老混混“铁拐李”给赶走了,北街人又瞅着空荡荡的谭家铺子,心里琢磨着:都走了十二个郎中了,看谁还敢来。 这边北街人还在心里嘀咕,那边就有一个后生仔提着行当慢悠悠地来了。北街人一瞅,嘿,瞧这后生,大概三十岁左右,生得慈眉善目的,怎么看都不像个多厉害的郎中;谭家铺子栽了多少老手、好手,也不去打听打听,谭家铺子是不是他该来的地方? “廖十二”本就是被赶走的,药铺行当都在,年轻人从“廖十二”手里将谭家铺子盘下来,收拾收拾就开业了。北街人啥世面没见过,这后生面孔生得很,本地有点名气的老郎中都呆不下去的地方,一个外地人能经营得下去?于是不做声,就等着瞧热闹。 药铺开业第二天,就有个打架受伤的小混混来到谭家铺子看伤抓药。这后生郎中瞧着伤口,随即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,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上,简单包扎了伤口后,便云淡风轻地对混子道:”好了!“小混混一愣,心下嘀咕:这就好了,你糊弄别可以,糊弄我可不行。心下拿定注意,嘴上却客套了几句,交钱走人,就等着药不起作用的时候,再过来讹几个钱。 就这么打发了?北街上的闲人看在眼里,心里却为年轻郎中捏了一把汗:万一过两天伤口没好,这后生郎中可就惨了!前面十二个郎中,好歹能坚持一段时间,这第十三个可就。。。到了第三天,那混混果然来了,却不是来砸场子的,而是来送锦旗的,锦旗上写着”妙手回春“四个大字,简直要亮瞎北街人的眼。北街人一下傻了:这唱的是哪一出?这小子到底有何能耐? 还没等北街人反应过来,又有混子进了年轻人的药铺。却说这混子大家都认识,这不是洪江会的冲猪吗?“冲猪”是绰号,只因这小子皮厚肉糙,跟着师傅学了一招“滚地冲”,打架的时候往往出其不意地往前一滚一冲,瞬间杀到对方阵营,招数说不上有多狠,但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对方的慌乱,形成强大的震慑力。冲猪这一招虽然凑效,但一个人率先冲入敌方阵营,对自身造成的伤害也不小,受些皮外伤那是经常的事。这不,冲猪又是鲜血淋漓地被人扶进了谭家铺子。北街有好事的闲人便也跟了进去,无论如何,得瞧瞧这年轻人的手段,北街已经好久没话题了。 年轻人正好在铺子里头分拣草药,一看冲猪耷拉着头进来,赶紧帮着将其扶到里间的一张病床上,翻开衣服一看,背上和手臂上各有一处刀伤,伤得不是特别深,也没有伤到大筋络。年轻人于是小心地将冲猪身上的衣服脱下来,清理好创口,然后从药铺里面拿了个小玻璃瓶出来,拧开盖子,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均匀地散在两处伤口上。说也奇怪,还没等伤口包扎好,刚才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已经止住了。包扎好冲猪的伤口后,年轻人将玻璃瓶递给冲猪,嘱咐道:“这里有三天的药,明天早上起来换一次药,如果来我这里嫌麻烦,你可以自己在家里换,没事,包好。” 就这么简单?冲猪疑疑惑地望了望眼前的年轻人,虽然他皮厚肉糙,但这伤口果真三天就能恢复?看着年轻人波澜不惊的表情,冲猪没多说话,由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。眼见着冲猪已走远,谭家药铺门前却陡然多了一些闲人,他们瞅着铺子里头忙来忙去的年轻人,一脸的诧异和震惊:一个小瓶子能装多少药,那么点药能治好冲猪的伤?这万一要是没治好,啥后果年轻人不知道?北街总是不缺好事的闲人,他们很快打听到年轻人姓荣,原来在长江边上做药材生意,后来长江那一带不太平,于是跑到了上栗,许是看到上栗经济繁荣,于是来到北街找店铺,想要开个店过稳定的日子。恰好谭家铺子招租,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,他便盘下谭家药铺,做起了郎中。根据北街人的说法,年轻人姓荣,而且是谭家药铺第十三个租客,北街人便给他取了个名字:荣十三。这名字不属于那年轻人,只属于北街人。北街人在心里琢磨着:这个荣十三,又能将药铺经营到啥时候呢?荣十三当然不知道北街人心里的想法,但他跟其他郎中不同,其他郎中往往打出的广告是“华佗再世,包治百病。”,就怕病人不来,就怕生意不好,哪管自己降得住降不住。荣三十将药铺收拾好后,却在药铺前挂了个“专治跌打损伤、无名肿毒”的招牌。北街人一瞧,心里头便偷笑:这个招牌可是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打出来的,那都是混江湖的噱头,说白了就是骗人的,你一个年轻人会有那本事?没那本事你能租下谭家药铺安安稳稳地赚钱,要知道来谭家药铺看病拿药的多是混子啊。瞧着那招牌,北街人就等着看荣十三的热闹。但是北街人没看到热闹,看到的倒是冲猪兴冲冲地跑来,老远看到荣十三便大喊:“荣兄弟,你那药真是太好使啦,我从没用过这么好的伤药——你那有多少,我全部买了。”冲猪这么一嚷,听到了的人都诧异地望着他,这小子倒是视而不见。冲猪本是个横人,此时兴高采烈的样子倒是显得滑稽了,但也看得出他此时的好心情。荣十三听到冲猪的声音,放下手中的活计,笑盈盈地从药铺里走了出来。冲猪晃了晃脑袋,拍着荣十三的肩膀笑道:“兄弟你可是神医啊,我身上这伤口不但三天就好了,而且竟然连疤都没有,要是早点认识你,老子身上的伤疤可就少了不少。”说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。什么?伤口三天就好了?而且没有疤痕?北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可不少,听到这话的人自然也不少。此时大家都停下了脚步,诧异地望着冲猪和荣十三,如果真有这样的好药,那可得买点回去备用,谁没有个跌打损伤的时候。荣十三的伤药卖得怎么样,不说大家也能明白,更重要的是,“神医荣十三”的名号也传了出来。谭家铺子的生意经冲猪这么一闹,再加上冲猪之前医好的那个小混混到处添油加醋的宣传,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。俗话说,人怕出名猪怕壮,这话一点不假。眼瞅着荣十三生意红火,赚得个盆满钵满,便有人眼红了。北街上有个叫苏七的小混混,本来是个鸡鸣狗盗之徒,此时见荣十三是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,心里便起了歹心,想要找机会寻点钱财。这天晚上,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苏七鬼鬼祟祟地来到谭家药铺,想趁着荣十三不注意,溜进药房里顺点财物。他穿过院子来到药房窗户下,却发现药房里亮着灯,便蘸着口水点破纸窗,朝里头瞅去。谁知这一瞅不打紧,直吓得苏七脸色苍白,连滚带爬逃出了谭家药铺。第二天,北街便有人开始疯传:这荣十三学的是歪门邪道,药铺里藏着毒虫,瞧这架势,说不定他就是养蛊的。北街人似乎恍然大悟,这小子的医术,说不定用的就是蛊术,难怪见效那么快,敢情瞧好了伤却中了蛊毒了。这些话传到曾到荣十三那治好了伤的冲猪那里,冲猪二话没说,顺手摸到身边一把杀猪刀,便直奔荣十三的谭家药铺。此时荣十三对外面的沸沸扬扬的传闻一无所知,正在后院里优哉游哉地切着草药。待到冲猪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,他还一脸诧异地望着冲猪。冲猪性子莽撞,但却不是莽夫,看着荣十三似乎还不知情,便双眼瞪着荣十三,道:“我且问你,你药铺里那些虫子是干嘛的?你是不是养蛊的?”荣十三一听,明白是怎么回事,他苦笑着摇了摇头,对冲猪和围过来看热闹的北街人道:“请随我来。”众人随荣十三来到药房,只见里面比其他药铺多了一些坛坛罐罐,荣十三掀开几个罐盖,里面有蚂蚁、蜗牛、甚至蛆虫。荣十三平静地说道:“治跌打损伤的药,确实是这些虫子制作的。”众人一听大惊,果然不出所料,这外地来的年轻人,学的都是些歪门邪道,什么狗屁神医,拿些毒虫来祸害人。冲猪更是喘着粗气,怒道:“今天你要是说不清这事,我就将你剁了扔到栗江河去喂鱼!”荣十三点了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,自言自语道:“师傅不准我开药店,果然是有道理的。”随后,他指着药铺里的坛坛罐罐解释起来:“治疗跌打损伤无非是这三步:第一步,清除坏死的腐肉,第二步,治疗好创伤,第三步,修复伤口。我这些虫子可都是药。”说完,他从一个坛子里捞出一把蛆虫,继续说道:“想必大家也清楚,大凡受了外伤,若是不及时处理,伤口便会溃烂,伤口溃烂的地方便会长这种蛆虫。这蛆虫看着虽恶心,但是它却是能将有毒的腐肉给清除掉,对于避免伤者伤口感染、中毒,有着神效。”荣十三将扭动的蛆虫重新放进坛子中,然后从另一只罐子中抓出一只蚂蚁,对众人说道:“这可不是普通的蚂蚁,这是北美进口的红蚁,当地人受了伤有伤口,便是抓住这种蚂蚁,让蚂蚁咬住裂开的伤口。蚂蚁便会分泌一种东西,能够很快地愈合伤口,所以,这种蚂蚁很是金贵,即便是我,也只养了几罐带在身边。”说完,荣十三将红蚁小心翼翼地放回罐子中。荣十三又去打开另一个罐子,“我知道,这是天牛。”冲猪一看到里面的东西,便说了出来。荣十三点了点头,说道:“这是蜗牛,蜗牛能分泌一种粘液,这种粘液具有很强的修复性,能够有效地修复伤口疤痕。”荣十三转过身,走到药房柜台前,拿出一瓶白色药粉,对众人道:“将这三种虫子风干,碾成粉,按不同的分量搭配,就成了你们手中那些白色药粉。”众人听得一惊一乍地,但似乎找不出年轻人话里的破绽。良久,冲猪大手一挥,面对众人吼道:“我荣兄弟光明正大经商,今后谁要是再在背后说三道四,我冲猪第一个不答应。”说完,转过身对着荣十三作了个揖:“今天实在鲁莽,还请荣兄弟原谅。”说完,径自走出药铺。谜底揭晓,众人顿觉无趣,也就一一离开。荣十三望着众人离去,无奈地摇了摇头:今天要是不解释清楚,怕是出不了这药房的门,但是解释清楚了,自己在此地便再也无法立足了。第二天,谭家药铺大门紧闭,待到北街人发觉,屋内已空无一人,谭家人和荣姓年轻人都不见了。有人说,头天晚上看到谭家人到码头租船了,谭家人和荣十三连夜一起走了。这事儿蹊跷,北街人怎么也琢磨不出其中的道道。谭家房子还在,由谭家一亲戚接管了,谭家亲戚将药铺改成布店,自己经营起了布匹生意。至于谭家人和荣十三去了哪里,至今没人知道。但是不久后,北街又出现了一位专治疗跌打损伤、无名肿毒的郎中,郎中姓郑,据说郑郎中用的祖传药方是膏药,无名肿毒,跌打损伤,一贴见效。据北街的闲人说,郑郎中祖上便是行医,但医资平平,靠着行医,也就能养家糊口。这突然冒出来的膏药,似乎与荣十三有关。 有人说荣十三要走的那天晚上,将医治无名肿毒、跌打损伤的药方偷偷给了郑郎中,但是将药方里的红蚁换成了蚯蚓。 也有人说郑家在听了荣十三那天说的话后,得到了启发,自己琢磨出了一个新的药方。 这些坊间传闻说得神乎其神,让北街人多了不少饭后谈资,真相永远只有一个,但不掌握在上栗北街那些闲人手里。或者说,也许真相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荣十三悄无声息地走了,上栗北街却又来了个郑郎中,并且靠着这膏药,在上栗北街混出了响当当的名声。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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